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缪昌文院士忆高考:磨而不磷 涅而不缁

发布时间:2019年01月25日 12时11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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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缪昌文院士目前为我院全职教授、博导,校学术委员会主任


作者 | 缪昌文


缪昌文


1978年参加高考,考入南京工学院(现东南大学)建筑材料与制品专业。1982年2月进入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工作,1984年7月起到江苏省建筑科学研究院工作至今。现任江苏省建筑科学研究院有限公司董事长,高性能土木工程材料国家重点实验室首席科学家,九届、十届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。兼任先进土木工程材料国际联合实验室主席、国际材料与结构实验研究联合会(RELEM)管理与决策委员会委员、中国建材联合会常务理事、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常务理事等职。长期从事土木工程材料理论研究与工程技术应用研究,先后承担了包括国家“973”项目、自然科学基金重点资助项目等国家、省部级科研项目30余项,在混凝土抗裂关键技术的研究、重大基础设施工程服役寿命及耐久性能提升技术的研究、多功能土木工程材料的研发等方面取得了多项成果。国家发明专利82项,出版专著4部,发表论文200余篇,其中SCI、EI或ISTP收录150篇。2011年11月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。


在1977年之前,国家已经有10多年没有进行过高考了。


邓小平提出恢复高考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,也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。


对我个人来说,高考圆了我继续求学的梦想。


填报志愿时,我并没有执着于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等名校,只将志愿锁定在老家附近的一所师范学院。


一来我的梦想和我祖父、父亲一般,做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师,二来只要能读书,无论学什么我都愿意。


我从未想过出人头地、争名夺利,我认为只要低调做人、踏实做事,机遇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


祖父告诫我做人道理


我1957年8月出生于江苏省姜堰区。


幼时,私塾先生出身的祖父就是我的启蒙老师,所以家中的《二十四史》《论语》等古籍都被我翻了个遍,一本《论语》更是背得滚瓜烂熟。


记得《论语·阳货》中有一句“不曰坚乎?磨而不磷。不曰白乎?涅而不缁”,译为“真正的坚硬是被打磨也不会变薄,真正的洁白是受到污染也不会变黑”


祖父取其中的“磨而不磷,涅而不缁”作为教导我们做人的准则。这句话伴随我多年,是我做人的根本。


因为这句话,我小时并不与同龄人一起调皮捣蛋。


最淘气的事情,莫过于从广播的喇叭上再接一根线,线上缠绕着磁石,然后和小朋友一起偷偷地听广播。


也因为这句话,我一直对自己严格要求。


在上学期间,我虽不争名夺利,却一直不曾放松对自己的要求,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。


祖父因其教师身份,在家乡一直很受大家尊重,乡里人都亲切地称他是先生,称我祖母是先生奶奶,对我家也颇为照顾。


在高中毕业之前,我很少下地干活。


1974年,因“文革”原因,高中毕业后我回乡务农,分配给我的工作是担着扁担去挑粪。


之前我从未挑过扁担,几天劳动下来,扁担就磨穿了我肩头的衣服,磨破了我的肩膀,最后衣服和肩膀的血肉混在一起,疼痛难忍,但劳动不能停。


记得秋天收割玉米时,来回穿梭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,不可避免地被玉米叶子割伤,甚至割伤脖子,痛得要命。


农活繁重,粮食供应却跟不上。


农业学大寨期间,大食堂提供的主食开始是粥,起初还能见到几粒米,后来就几乎是水,很难吃到几顿饱饭。


艰苦的环境总是令人难忘,在农村劳动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了“粒粒皆辛苦”的含义。


之后,我被调到农业学大寨工作队,工作内容以写文章等为主。


再后来,我又被调去大队做干部和团支部书记。


1976年,一次进修的机会摆在眼前,令渴望学习的我心动不已。


只是,族中一位长辈找到我,希望我将这次机会让给另一位长辈。


机会虽然难得,但儒家教育中的“孝”字让我选择了退让。


没想到的是,这次放弃让我等来了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。


在邓小平同志的不懈坚持下,断档10余年的全国高考终于恢复,让我又看到了继续学习的希望


中学校长不想埋没我


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优异,但想要顺利考入大学还需一番努力。


因为受到“文革”的冲击,在学校的物理课教的是农用机械,化学课的主要内容则是农药和化肥。


回想起来,我只在1972年“教育回潮”期间才算真正接触过中学的内容。


上学期间,因为成绩好,数学老师器重我,有时会让我借住在他家。


我便利用这样的机会阅遍老师家的藏书,并接触到了大学的微积分。


正是那段时候的学习给我打下了良好的数学基础,不仅让我顺利通过了高考的数学考试,而且在大学学习高等数学也毫不费力。


在准备高考的过程中,最让我纠结的就是志愿填报。


其实,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与祖父、父亲一样当一名教师,教学生知识和做人的道理。


但因成绩突出,中学校长不想埋没我,特地邀请学校几位老师帮我反复估算模拟考试的成绩。


根据成绩,校长劝我报考南京工学院。


那时,南京工学院有“南方小清华”和“中国麻省理工学院”之称,我并没有自信能考上,只觉得离家不远的师范学院更适合我,于是又将志愿进行了更改。


得知此事后,校长再次登门,找到我父亲,苦口婆心做工作。


校长为我前后奔走的这番好意都看在了父亲眼里,父亲不忍辜负,便劝我将第一志愿又改回南京工学院。


尽管我知道第一志愿如果不被录取,后面的志愿几乎也没有了希望,最终还是抱着今年失败就来年再战的想法填报了南京工学院。


至于报考哪个专业,我更没有想法,觉得只要能被录取,有学上,学什么都可以。


还是校长建议报考材料学,因为这个专业是冷门,报考人少,录取几率也大。


7月的高考结束后,我又回到公社宣传队继续工作。


一天,快要下班时,有人来单位办事时告诉我,邮局有封写着我名字的挂号信。


我第一反应是写错了,因为没有人给我写信,写给家里的信上标注的都是父亲名字。


再一想,难道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?我匆忙赶到邮局,但已错过了营业时间。


第二天一早,我就等在了邮局门口。


邮局一开门,我就迫不及待将信取出拆开,果然是录取通知书,而且是南京工学院的!


当时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,现在回想起来,那种心情真有点像范进中举。


那年,我们镇上共有12个人被大学录取,其中6人被重点院校录取,我是其中之一。


知道我被录取,家里人都颇为自豪,甚至全村人都觉得骄傲。


因为不仅是我家,我们村子里都没有出过大学生,我是第一个


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


初次进城,来到南京工学院,我就像是“刘姥姥进了大观园”。


在这之前,我最远到过的城市是扬州。


大城市南京的一切令我感到新奇,同时也让我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。


其实,专注学业不仅是我,也是当时大学生们唯一的念头,当时我们班同学毕业时的各科成绩平均分没有低于4.5分的(5分制)。


那时,为了学好英语,我们将英语单词本裁剪成大小相等的长条,将英语单词和句型抄写在上面,再用皮筋将其扎起,并随身携带。


走在路上的时候,就会随时拿出来背诵和朗读。


曾经在中学没被重视的化学和物理,在大学则成为我专业中最重要的两门课,甚至衍化出很多分支课程,比如化学中就包括普通化学、分析化学、应用化学等,力学又包括材料力学、工程力学、结构力学等。


大学时期的缪昌文


缪昌文(后排右)与大学同学合影


学生认真,老师更刻苦。


我从老师身上也看到了祖父一直告诫我的做人道理。


他们不仅教学生知识,也以身作则,教学生如何做人做事。


当时,毕竟刚刚恢复高考,很多老师也需要适应大学教师的岗位,如果不认真备课,很可能第二天就会被学生的问题难住。


而且,工程材料学是从苏联引入的学科,当时并没有现成的教材,有些课程的课本甚至是老师手写后进行油印装订的。


在这些老师中,我印象最深的是教授材料学的孙伟老师(200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)。


她本身的专业是结构学,进入南京工学院后成为材料学的教师,也是边教边学。


不过,因为当时材料学的研究方向不明确,有些同学选择了改专业,但我没有。


我不后悔选择这个专业,就像我不后悔没有报考清华大学一样,尽管我后来得知我的分数完全可以被清华大学录取。


本科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了位于北京的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,整个科室只有我一个人是材料学专业出身。


这里拥有良好的实验设备让我将学校的基础理论一一实践。


而在混凝土专业打拼多年后,我真切地深爱上了这个领域,并且钻研很深


刚刚参加工作的缪昌文


拳拳报国心

1986年,我被派去丹麦学习。


在那里的一年,我心无旁骛,一门心思只在实验室。


他们的专业设备比国内更先进,资料也更全面,而且比国内接收信息途径多。


那一年的学习令我受益匪浅。


在那里,我感受到了东西方文明的差异与撞击。


在国内,学生们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应试教育,之后在研究生时才开始对研究工作注入自己的思考;但在国外,学生们自小接受的便是启发教育。这些差异令我思考。


公派学习结束后,丹麦大学极力挽留,希望我能够留下继续从事科研工作。


不得不承认,国外的生活与工作环境都优于国内,留在丹麦对于我个人甚至家庭都是不错的选择,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让我作出相反的选择。


因为“孝”字,因为我有一颗感恩的心,如果我选择留下,那我如何报答提供留学机会、培养我的国家?


父母养育之恩要报,国家栽培之恩更要报,于是我毅然放弃了留下的机会,按时毕业归国。


归国后,我还实现了我的教师梦。我利用被大学聘为教授的契机,在大学内教授过本科的几门课程,后因研究工作没有继续。


我现在带的研究团队近200人,虽然不在课堂上教课,但我身上依然有着老师的责任。


教导学生时,我总是回忆起大学老师对我的教导,也坚持如此对学生们言传身教。


一位老先生曾提到过,八小时出不了科学家。一分耕耘一分收获,即便是创新,也是在知识不断积累中的升华,没有基础的创新无异于空中楼阁。


就像孙伟院士,她如此热爱材料学,为了方便研究,在她70多岁时甚至与老伴一起搬入学校办公室,吃住在那里,只为节省路上的时间……


有了努力,就要坚持,不仅坚持对研究的热忱,还要坚持不懈地思考,即便是面对已经被反复印证的经典内容也需要细细思考,因为时代在变化,科学在进步,经典的知识也会随之而变。


除了对学科的执着,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做人要好,不能有瑕疵。


这是我对学生们提出的要求,就像祖父一直教导我的“磨而不磷,涅而不缁”,做人要身正,要从小打好基础,拥有高尚的人格,不随环境的变化而改变。


这样,不论做什么工作,因为身正与专注才能得到社会更多的认可,获得更多的机会。


而且,还要注重反思,我经常告诫学生们要多看多观察,多听多思考,但一定要少说,有时话说出去之前还要想想这样说合不合适。


回望来时路,是高考给了我深造的机遇,让我在大学期间遇到优秀的老师,教我们如何做人和学知识,他们是我的楷模;大学教育还拓宽了我的眼界和思路,令我的思想意识发生了很大变化。


“磨而不磷,涅而不缁”,我将坚守这一准则,继续在育人与科研上报效祖国。


(中国科学报记者袁一雪采访整理)

《中国科学报》 (2019-01-25 第5版 文化)